曲解放是苦出身,比冯姐大几岁,快四十了,解放前给人家当佃农,一年到头也吃不饱,解放军过路的时候,他跑去参军,他是在部队里学的文化,不过他没跟着部队南下去,反而留在当地,后来进了机械厂。解放这个名字,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,他这个人笑嘻嘻的,每个人都对他印象好,只是喜欢吹嘘自己当年参军的事。

    冯姐就笑他压根就没上过战场,是炊事员。曲解放就反驳:“炊事员又怎么了,炊事员也是解放军,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。”说着就端着饭盒,高高兴兴去食堂打饭了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整个人事科的工作都不太多,重要一点的职能都被办公室或者政治处拿去了,不过也做日常的杂事,哪个部门需要人了,都来人事借人。

    至于苏烟,除了日常整理档案,最重要的活就是替各种领导写稿子,她写过了,拿给科长看,看了再改,改过之后再由科长拿给具体的领导看,领导看过之后,苏烟再改,直到领导满意。有的领导要求高,最多的要改上十几遍。这本来不是苏烟的工作,只是那个苏书记说陆英子是念过大学的,就叫她来写。苏烟哪里会写这些,不过是写一些在人民日报、内部杂志上的东西。毛、主、席语录也经常拿出来读,相关的社论都要烂熟于心。

    苏烟念书的时候,听上几届的师兄师姐说过,给领导写材料,是三四遍当没写,七八遍要重写,要做好写十几遍的准备。苏烟自我感觉写得极差,奈何人人都觉得她是读过大学的人,就算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写材料,历练一段时间,肯定比那些初中、高中没毕业的人强。

    苏烟对此叫苦不迭,偏偏人事的同事,还觉得她得了极好的差事,就连平时不说话的陆叔也道:“英子,好好干!”

    苏烟笑着道:“陆叔,这对我来说,可是个苦差事!”

    冯姐从外面端着一缸茶进来:“英子,你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!你知不知道,这文字材料的,要是写得好了,是最容易被大领导看见的。”

    苏烟笑笑,不说话,她自己呢也就是想暂时找个工作糊口而已,并不想被什么大领导看见。

    苏烟写好了稿子,又拿给办公室的林主任看过了,他签了字,这才算稿子过了。她回到人事的时候,就见工会的王大姐也在,兴高采烈说着什么,见着苏烟:“哎,英子,星期六晚上友谊宾馆有舞会,你得去啊!”

    苏烟摇摇头:“王主任,我们家有两个小孩子呢,我实在是走不开,再说了,我也不大会跳舞,免得给我们单位丢人。”苏烟也参加过一回这种舞会,不过是同自己单位的人。这个年代提倡讲文明,北京的大领导都提倡舞会。

    王大姐沉了脸:“英子,这可不是跟你商量啊,这是政治任务!不只是咱们江州机械厂,那别的单位的政府机关也要出人的。”又嘱咐:“英子,记得穿裙子啊,别像上次咱们厂的舞会一样,穿着工装就去了。”

    苏烟摆手:“王主任,这裙子不是我不想穿,真是没有,扯一块布要花不少钱呢?就算去商场里买做好的裙子,没有三五块拿不下来。您看,这舞会是政治任务,单位不给我报销一点?”

    王大姐就笑着过来捶苏烟:“还报销,想得美?”一面嘱咐苏烟晚上八点,不要误了时间,一面又说要去通知其他人。

    冯姐听了,风风火火的闯进来,劝苏烟:“英子,这舞会你得去,不仅得去,还得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。”

    苏烟不明白:“不就是一个舞会吗?”

    冯姐凑到苏烟耳边小声道:“这个舞会不只是咱们单位的人,政府的人,军队的人都有,有不少的干部呢。你还年轻,自己呢,就算不着急结婚,也先挑着看看。你这样的人才样貌,要是找咱们厂子里的工人可就亏了。”

    苏烟心里叹气,不过还是敷衍道:“成,谢谢冯姐提点。”苏烟下了班,先把燕子从幼儿园接回来,她今天同同学打架,被老师批评了。苏烟牵着她的手:“为什么打架?有没有吃亏啊?”

    燕子怏怏不乐:“他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丫头,我就拿喝水的茶缸打了他的头。”

    苏烟开解她:“你的同学呢,他们还小,不懂得是非和善良,他们是不对的,是他们做错了事,你没有错,但是下次也不要打架了,有什么事跟老师说,或者放学的时候跟姑姑说。”

    燕子默默哭出来:“姑姑,我想我妈了,我想我妈了!”

    苏烟摸了摸她的头:“那等星期天你放假的时候,咱们去看她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燕子止住哭声:“真的吗,姑姑?我妈会让我去吗?”

    苏烟没有说话,她也不知道,她不过刚刚满二十岁,从来没养过孩子,她母亲对她也是放养。

    小刚在家里已经煮好了饭,他把菜都洗好了,就等着苏烟回来炒。苏烟简单的炒了一盘肉片木耳,一盘青菜,一盘蛋花汤。两个孩子吃得很香,苏烟在饭桌上宣布:“我们星期天去看看燕子妈妈!”小刚摇摇头:“姑姑,我不去,你们去吧!最好把我们两个的口粮拿回来。”